卷二 百戰黃沙穿金甲 第三十章 尉遲抉擇

　　義成公主的大帳前，尉遲綰獨自坐在壹塊大石上，背影顯得有些孤獨，她率領數十名士兵負責保護公主的安全，此時，營帳四周很安靜，尉遲綰想起白天楊元慶和她說的話，她仿佛看見了父母年邁蹣跚的身影，她心中壹陣針刺般的痛。
　　“妳在想什麽？”
　　不知何時，身著壹襲白裙的義成公主忽然出現在她身後，嚇得尉遲綰連忙站了起來，“公主，妳怎麽來了？”
　　義成公主嫣然壹笑，在大石上緩緩坐下，她看了壹眼尉遲綰，如果不是楊元慶告訴她，這是壹個女兵，她很難看出尉遲綰是個女子，粗黑的皮膚，男人般的舉止，難怪她能在男人堆裏混跡五年，而沒有被發現，義成公主不由暗暗嘆息壹聲，身為女人而不能做女人，這何嘗不是壹種悲哀。
　　“妳坐吧！”
　　義成公主拍拍身旁的大石，“我知道妳是個女人。”
　　“是楊將軍告訴妳的？”尉遲綰坐下，心中有些不安。
　　義成公主點了點頭，“是他告訴我。”
　　她又笑盈盈地註視著尉遲綰，“妳叫尉遲綰，對吧！”
　　“但在軍中，我叫尉遲惇，這是我父親的名字。”
　　“妳是真正的巾幗英雄，有時候我也恨不得像男人壹樣跨上戰馬，橫刀出鞘，為我大隋王朝戰死沙場，可惜這只是我的夢，我壹直認為戰場不會歡迎女人。”
　　義成公主眼睛變得十分明亮，她註視著尉遲綰，“可是妳卻抹去了女人身上的軟弱，妳讓我知道，女人其實也壹樣能沙場百戰。”
　　“公主，其實有的時候，我也很軟弱。”
　　尉遲綰低低嘆息壹聲，眼中湧出無盡的傷感，她仿佛自言自語道：“很多時候，我也希望自己能像個真的女人，穿自己喜歡的長裙，在額頭貼上自己喜歡的絹花，夢想有花轎來迎娶自己，如果再給我壹次選擇，我不會再選擇從軍，公主，妳不會明白這其中的苦楚。”
　　尉遲綰攤開自己的手掌，有些悲傷地望著手上的老繭，“五年前，我的手白皙而光滑，可現在它又黑又粗，健壯有力，和同伴的手幾乎沒有區別，他們根本就想不到，我會是個女人。”
　　義成公主輕輕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真的是很粗糙，也很有力量，完全不像壹個柔弱的女人，她心中不由對尉遲綰充滿了同情。
　　“尉遲，妳今年多大了？”
　　“下個月就二十歲了。”
　　兩人沈默了壹下，義成公主忽然低聲笑問道：“妳告訴我，妳喜歡妳們楊將軍嗎？”
　　尉遲綰臉驀地壹紅，隨即輕輕搖了搖頭，“剛開始對他有壹點點喜歡，可是在壹起的時間太長，彼此太熟悉，這種感覺便消失了，很多時候，我當他是我兄弟，其實他比我兄弟還要小壹歲，我是看著他成長，五年前他和我壹樣高，現在他卻比我高了大半個頭，長得這麽壯實，我感覺就像看著自己兄弟在長大。”
　　盡管尉遲綰否認，但義成公主還是用她敏感的直覺捕捉到了尉遲綰內心深處情感，她應該是喜歡楊元慶，只是因為楊元慶年紀比她小，她內心不敢承認。
　　“可妳已經二十歲了，妳難道沒想過自己的婚姻？”義成公主又好奇地問。
　　尉遲綰搖了搖頭，“我這輩子不想嫁人。”
　　她擡頭望著朦朧的夜空，眼中有淚花在閃爍，“等我感覺獨孤的那壹天，我會戰死沙場，我拜托過元慶，他會把我的骨灰帶回家鄉。”
　　義成公主用她女人獨有的敏感，她感覺到了尉遲綰內心的矛盾和悲傷，感覺到她內心還藏著另壹個秘密，正是這個秘密使她無法嫁人，義成公主也不好深問下去。
　　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也不由傷感起來，低低嘆息壹聲，“其實我也不願意嫁人。”
　　“為什麽？”
　　尉遲綰奇怪地望著她，“妳是……大隋王朝的公主，現在是突厥可敦，難道妳覺得……”
　　義成公主輕輕搖頭，“我從沒有想過我會嫁給草原胡人，就因為我是宗室女子，所以我的命運生下來就註定了，尉遲，妳不懂突厥人的規矩，如果染幹死了，我就得嫁給他兒子，他兒子死了，我又必須嫁給他孫子，草原上的女人永遠只是男人的財產，如果我可以選擇，我寧可不做這個公主，寧可做壹個漢家小民。”
　　淚水不知不覺從義成公主眼中湧出，她拭去眼角淚水，強顏笑道：“從來沒有人可以和我說壹說心裏話，尉遲，雖然我們是第壹次認識，可我感覺妳就像我的姐姐，今天我心中真的很開心，好久沒有這樣和人說話了。”
　　尉遲綰內心對義成公主充滿了同情，她壹直以為高高在上的公主是生活在雲端中的仙女，卻沒有想到，她們的命運甚至比普通人還要悲慘，尉遲綰輕輕咬了壹下嘴唇，她似乎在做壹個決定，但遲遲拿不定主意。
　　當她看見義成公主那充滿期望的眼睛，她毅然下定了決心，“公主，我會回家去探親，等我回來，我來當公主的侍衛。”
　　義成公主眼中變得喜悅，但她還是有點擔心，“可是……楊將軍會答應嗎？”
　　尉遲綰點點頭，“他壹定會答應，他之所以派我來，我懂他的意思。”
　　……
　　胖魚沒想到他另壹個任務還是下水，而且是夜晚下水，他壹路提心吊膽，如果水蛇們趁夜色咬他壹口，他該怎麽辦？
　　無可否認，胖魚這輩子最害怕的就是蛇，他八歲時，不知那個天殺的混蛋將壹條蛇扔到他脖子上，那種滑膩膩的恐懼令他壹輩子都刻骨銘心，十二歲那年，他有壹次上岸給父親買酒，遇到壹個玩蛇的賣藝人，別人是扔錢過去，他卻是將酒瓶子砸過去，然後當地暈倒。
　　胖魚頭頂著壹只木箱子，在湖水裏慢慢遊著，手中拿壹把鋒利的匕首，緊張地觀察著水面上的情況，此時，蛇對他而言，比突厥人更致命。
　　木箱釘得很結實，縫隙裏都塗滿松脂，又鋪上兩層油紙，滴水不漏，木箱裏放著弓箭和火油，半個時辰後，他便遊到了突厥人大營附近，躲在壹株垂柳下，初春柳枝發芽，枝芽茂密，可以擋住突厥人的視線，更重要是這裏水草較少……
　　西突厥人的營地內壹片喧嘩熱鬧，中間主帳裏燈火通明，兩名身材魁梧的大漢正在帳中角力做戲，在大帳裏面壹張寬大的胡榻上，三名重要人物盤腿而坐，阿史那伯翰、阿史那俟利伐以及薛延陀部俟斤之子薛乞羅，三人壹邊喝酒，壹邊商量達頭交給他們的任務。
　　達頭身體很差，經不起夜晚的風寒，天剛黑，他便回自己寢帳早早躺下了，被楊元慶射成重傷，他失去了人生很多樂趣。
　　阿史那伯翰下午又去拜訪了史蜀胡悉，他帶回來了重要消息。
　　“染幹已經明確答復我們，他拒絕殺隋朝使臣，由此可見染幹確實是想同時騎兩匹馬，可汗的意思是，不僅要殺隋朝公主，長孫晟也要壹並殺掉，逼染幹和隋王決裂。”
　　阿史那伯翰是達頭的三弟，身材比較瘦小，五年前被楊元慶射殺的阿史那伯力就是他的兒子，他這次簽約談判的全權代表，達頭並不出面。
　　坐在他對面的阿史那俟利伐是達頭二弟之子，他恰恰相反，身高近七尺，虎背熊腰，二十歲出頭，是西突厥最有名的猛將，他沒有參加五年前和隋軍的大戰，那場戰役中，達頭可汗被射傷，金狼頭王旗被奪走，讓他五年來壹直耿耿於懷，直到今天上午，他終於見到了達頭可汗仇人的楊元慶，整整壹天，他壹直在思慮如何能砍下楊元慶的人頭，獻給可汗做尿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