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小十，娘找到妳了

　　外面激戰正酣，而元辰宮內卻靜謐祥和，絲毫聽不到外面的喧囂。元辰宮內整潔幹凈，顯然經常有人打掃。此時正值夜晚，三屍神出沒之際，陳實見到了娘親的三屍神。
　　上屍神彭踞躺在地上，面色如灰，呆呆地望著天空；中屍神彭躓靠樹而坐，雙目空洞，暮氣沈沈；下屍神彭踽趴在地上，仿佛在等待死亡降臨。它們被哀傷籠罩，如同石雕壹般。陳實從這三尊醜陋的屍神旁邊走過，它們卻連看都沒看陳實壹眼。
　　這座元辰宮的神庭門戶敞開，但它們卻沒有闖入神庭，勸說主人陪它們出去縱情享樂。
　　它們因主人的悲慟而失去活力，又被鬼神困在這座元辰宮裏，無法外出。陳實拾級而上，壹邊走壹邊身軀發生變化。這些日子他壹直是大夜叉的形態，直到現在才結束變神的神通，從夜叉變回人形。他擔心夜叉的形態會嚇到娘親。
　　陳實走入神庭，從外面看，神庭是壹座華麗的宮闕，但走進去後，映入眼簾的卻是壹條看不到盡頭的長廊，長廊兩旁是壹個又壹個房間。“娘，妳在哪裏？” 陳實大聲呼喊。長廊中回聲激蕩，向遠處傳播而去，卻無人回應。
　　陳實來到第壹個房間，推開房門，柔和溫暖的光線撲面而來。這個房間仿佛是個產房，五竹老太太充當穩婆，懷裏抱著個嬰兒，滿臉笑容。
　　年輕時的陳棠站在五竹老太太旁邊，探頭去看她懷裏的嬰兒，伸手想去抱，又怕自己力氣太大弄疼孩子。房間裏有十幾個五竹老太太，抱著小陳實的姿態不同，站的位置也各異。還有更多年輕時的陳棠，也出現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有的陳棠沒有抱嬰兒，有的陳棠抱著嬰兒，有的陳棠膽子大了，把小陳實高高舉起，還有的陳棠偷偷掀開繈褓看雞雞。
　　他們像是由煙霧組成的人，輕輕觸碰，手掌恍若無物地穿過去。他們的身軀會隨著手掌穿過而消散，但很快又會聚集起來，依舊保持原來的姿態。
　　陳實從他們之間穿過，來到臥室的床前。床頭上也坐著壹個陳棠，看著床上的人兒，目光溫柔、愛憐，又充滿感激。可是陳實從他的目光看去，床上卻沒有人。陳實恍然大悟，這是床上剛剛生產過的女人的視角。
　　她剛剛生過孩子，十分無力，躺在床上看著穩婆抱著她的孩子在房間裏忙碌。又看著丈夫小心翼翼地進房，從不敢抱剛出世的嬰兒，到抱在懷裏，再到舉高高，再到來到她的身邊，關心她的身體，夫妻倆說著感動的話。“這間房裏，是我出生時，娘親的記憶。” 陳實心想。
　　他走出這間房，來到對面的房間。這間房中到處都是搖籃，每壹個搖籃裏都有壹個小小的陳實。這些小陳實模樣相同，有的在哇哇大哭，有的含著手指頭，有的在咯咯笑個不停。陳實進入下壹個房間，這個房間裏到處都是拉屎撒尿的嬰兒，房間裏亂糟糟的，臭烘烘的，尿布掛得到處都是。
　　陳實來到另壹個房間，房間裏滿是在地上爬來爬去的小陳實，十分鬧騰。
　　他沿著走廊不斷進入壹個個房間，隨著他的深入，房間裏的小陳實在漸漸長大。從滿地亂爬，到坐在地上啃桌腳，再到搖搖晃晃站起學走路，再到長出幾個小牙齒。
　　房間裏的陳實個頭也逐漸高了起來，有抓著鴨脖子拖著鴨子進屋，說中午吃這個的陳實，也有墻上地上四處亂塗亂畫的陳實，還有把夫妻倆的衣物雜物翻得底朝天的陳實，還有被陳棠打腫屁股躲到床底下哭的陳實……
　　門後出現的漸漸不是臥室，來到了外面。這裏是老陳家的院子。他會在書房裏跟著陳棠學寫字，會在陽光下，趴在娘親膝蓋上讓娘親掏耳朵，還會幫娘親團線團，會在陳棠的鞭子下倉皇逃命，也會渾身泥巴壹手拎著鞋子壹手拎著幾條魚，滿臉傻笑地聽著批評。
　　接著，門後又出現了黃坡村的景象，四處亂跑的陳實，站在墻頭上，爬到樹上，跟村裏其他孩子做遊戲，還有站在墻角挨批評。“這些都是關於我的記憶啊。”
　　陳實迅速打開壹扇扇門戶，尋找娘親的蹤影。然而，他看得越多，越是疑惑。這些門後的記憶裏，陳實占據了大部分，還有壹部分是陳棠，可是，他沒有找到娘親記憶中的她自己。她總是把精力放在陳實和陳棠身上，很少關心自己。所以在這些記憶中，她總是缺失的。
　　陳實繼續向前趕去，推開壹扇扇門。門後的記憶溫馨、甜蜜、其樂融融，還出現了爺爺陳寅都的身影，每當爺爺回家時，家裏的熱鬧景象。還有悶悶不樂的陳棠，向她傾訴被造物小五欺負的情形。門後的陳實在壹日日長大，從小小的嬰兒，漸漸長到八九歲，跟隨著陳棠學習，還會跑到村外的黃土坡上讀書。他的個頭也漸漸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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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我活過來了，娘！” 陳實站在長廊中大聲喊道，“我來救妳了！妳在哪兒？” 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長廊裏回蕩，卻無人應答。
　　陳實又打開壹扇門，之前那些門後的記憶色彩豐富，記憶中的顏色比現實世界的顏色更加艷麗。而這扇門後的記憶卻是黑白的，沒有其他顏色，只有地上的壹灘血是鮮紅色的。
　　地上還躺著壹具屍體，小小的，是陳實的屍體。這扇門後的記憶裏，沒有天空，沒有大地，四周壹片黑暗，完全漆黑。陳實的屍體前跪著壹個女子，正在慟哭，卻聽不到聲音，她在顫抖，卻看不到面目。她像是在呼喚兒子的名字，喚他回來，喊得聲嘶力竭。
　　這次，陳實看到娘親了，但是視角卻是高高的，那是魂魄的視角，並非雙眼的視角。疼，太疼了。疼到魂魄受不了，主動與肉身撕裂，從身體裏跑出來，以壹種超脫在外的視角，俯視著這個喪子的母親。離體的魂魄想回到肉身，可還是太疼了。陳實怔怔地看著這壹幕，轉身關上門，站在長長的長廊上，鼻子有些發酸。
　　他定了定神，打開下壹扇門。門後是壹片黑白世界，沒有天，沒有地，除了小陳實的屍體和悲慟的母親，以及壹抹鮮紅的血，再無其他東西。陳實又打開壹扇門，門後還是黑白世界，陳實小小的屍體和跪在地上的母親。他又打開壹扇門，門後的世界還是黑白，還是和之前的門後世界壹樣。
　　陳實打開壹扇又壹扇門，不斷深入長廊，可是之後的每壹扇門戶都是壹樣，沒有再變化過。他娘親的魂魄痛得離開身體，痛得以魂魄的視角形成這段記憶，之後很長壹段，娘親便沈浸在這段痛苦的記憶中，再也無法走出來！這世間所有的悲慟，無過於此。
　　陳實不記得自己打開了多少扇門戶，還是沒能找到娘親，他大聲呼喚，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向前奔去，推開壹扇又壹扇，門戶後始終是黑白二色，始終找不到娘親。他發瘋壹般向前跑去，可是這條道路像是永遠也走不完壹樣，仿佛所有房間都是小陳實死亡時的重復，他不斷奔行，不斷打開新的門戶，門後都是同樣的情形。
　　陳實向前奔跑，心急如焚。這次救娘親，並非萬無壹失！娘親被關押在這裏，是閻王的布置。聽少主衛嶽的語氣，當年閻王靠這個布置曾經抓到過陳實，將他囚禁鎮壓。這次他請來船姑，請來三大判官，還有黑鍋以及刻碑人杜怡然相助，但是堅持不了多久！仙都中的陰差太多了，絡繹不絕地沖過來，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能被它們累死，被它們淹沒！陳實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救出娘親！可是，他怎麽樣才能從這近乎無窮無盡的門戶中找到娘親？
　　他向前奔去，飛速推開壹扇又壹扇門，大聲呼喚，可是這條長廊似乎沒有盡頭，門戶也沒有盡頭壹般，無論他跑多快、跑多遠，前方始終還有更多的門戶。陳實又壹次推開壹扇門，匆匆掃了壹眼，還是與從前壹樣的情景。他轉身關門，他不可能每壹個房間都看，必須抓緊時間，略過十幾個房間，再打開壹扇門，這樣的話，可以節約很多時間。待門後的情景發生變化再仔細尋找。
　　他正欲向前跑去，這時旁邊的壹扇門後傳來壹個聲音。“小十，娘終於找到妳了。” 陳實身軀猛然頓住，看向那扇門戶，手掌顫抖著推開那扇關閉的門。
　　門後，無邊無際的火海映入眼簾，火焰躍動，火焰中高大無比的魔神林立，望向同壹個方向。火海中魔焰翻騰，沖向天際。壹個柔弱的女子跪在火焰裏，緊緊抱著壹個八九歲的孩童。“小十，娘找到妳了。”
　　陳實怔怔地看著這壹幕，壹個母親的魂魄，穿過鬼神遍地的陰間，處處都是吃人的鬼怪，跨過刀山火海，去尋找自己的孩子。關於這些，他都不記得了。他不記得娘親的魂魄離體，去陰間找他，也不記得母子在火海中重逢。他看著這壹幕，過了片刻，悄悄向外退去，輕輕關上門。
　　“小……” 他的背後傳來壹個有些顫抖的聲音，陳實身軀壹顫，轉過身來。娘親的魂魄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後，直直地看著他，像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壹幕。“小十！” 她撲過來，將陳實緊緊地抱住，就像是在地獄的火海中、在群魔的環繞下，緊緊抱住九歲時的小陳實壹樣緊緊地抱住他。“小十，娘終於找到妳了。” 她哽咽著說道。
　　陳實張開雙臂，緊緊地抱著她，生怕這個脆弱又堅強無比的魂魄因為心太痛而飛走。“娘，我來接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