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六章 千裏壹線

　　喬鷹是鷹衛中資歷深厚的刺客。
　　他擅長隱匿行蹤，時常嘲笑南周的同行用那等下三濫的手段來隱身，屁用沒有，反而被殺了不少。
　　當年，有大部族謀反，因為大軍正在北疆廝殺，沒法派軍討伐。喬鷹主動請纓，說去刺殺部族可汗。
　　鷹衛內部不看好此次行動，不過喬鷹再三請求，最終得以成行。
　　他帶著五匹馬，壹路疾馳趕到外圍，隨即潛入了那個反叛的部族中。
　　無人能尋到他的蹤跡，哪怕是可汗身邊的好手也是如此。
　　他潛伏三天三夜，就在可汗身邊的防衛露出破綻那壹刻，悍然出手，壹舉擊殺可汗。隨即千裏遠遁。
　　那壹戰，驚艷了鷹衛。
　　此後他陸續出手，從未落空，在鷹衛內部聲名大噪。
　　赫連春登基，鷹衛大統領赫連紅的地位有些尷尬。
　　按照往常的規矩，新帝繼位，首先要把鷹衛大統領換掉，隨後最好的結局便是在寧興城中畫地為牢，不得踏出家門半步。
　　這也算是善始善終了。
　　但更多的鷹衛統領在新帝站穩腳跟後，隨即被處死。
　　無他，鷹衛是帝王家奴，知曉帝王許多隱秘事兒。
　　處死，實則便是滅口。
　　就如同是赫連燕，當初在潭州為皇叔處理私密事，就類同於鷹衛的作用。後來還去給被幽禁的皇叔送過飯。
　　若是事情到此為止，也不失為壹樁知恩圖報的美談。
　　可轉瞬皇叔就從階下囚變成了皇太叔，而叔侄情瞬息就被皇叔撂下，令人尋她滅口。
　　赫連春不殺赫連紅，不是他心善……能殺自己侄女兒的狠人，豈會在乎赫連紅這個以往給自己使了不少絆子的鷹衛統領？
　　這只是因為赫連春的身份尷尬而已。
　　皇太叔，和皇帝沒直接血脈關系，加之成為皇太叔沒多久，皇帝就在南征歸途中駕崩了。
　　倉促登基繼位的赫連春尷尬的發現，自己竟然沒幾個能用的心腹。
　　在這個時候，鷹衛的作用就被放大了。
　　殺了赫連紅，赫連春也尋不到能執掌鷹衛的心腹。
　　所以，赫連紅算是茍延殘喘，運氣不錯。
　　但時光荏苒，赫連春握住的權力越來越多，掌握的人手也越來多。
　　赫連紅危險了。
　　她必須要向皇帝展示自己的忠心，和作用。
　　於是，才有了鷹衛鍥而不舍的針對北疆節度使的刺殺。
　　廖勁挨了壹下，癱了。
　　赫連紅因此得了皇帝的贊譽，說她是朕之股肱。
　　可沒想到，這事兒反而成全了楊玄。
　　隨即，大遼豁然發現，楊玄比廖勁還難對付。
　　邊境的局勢驟然壹變。
　　鷹衛的人發現，好像，咱們刺殺廖勁，錯了！
　　於是，才有了喬鷹此行。
　　他在外圍目睹了楊玄進去，目睹了裏面短促而激烈的廝殺，本來歡喜過望，可卻見到楊玄自己走出來，自行上了馬車。
　　刺殺失敗了！
　　他想在城中潛伏下來，等待下次動手的時機，但理智告訴他，桃縣城中將會迎來壹次大搜捕，不安全。
　　於是，喬鷹果斷撤離。
　　出城後，他先往南方跑。
　　若是有追兵，必然往北方去。
　　如此，他繞到了追兵的後面，壹邊看著那些蠢貨著急尋找自己的蹤跡，壹邊悠哉悠哉的欣賞夏日的風景。
　　此次不成，下次再來。
　　他在桃縣之南蹲了兩日，然後才裝作是商人，悄然往北。
　　第三日，他走出了桃縣的範圍。
　　他避開了那些寬闊地帶，也避開了人多的地方。
　　選擇走叢林地帶。
　　山丘，叢林，這樣的地形加上他隱匿行蹤的本事，喬鷹覺得，就算是鷹衛的好手們集中起來，也尋不到自己。
　　他站在叢林之外，沖著桃縣方向獰笑，“老夫，下次再來！”
　　然後，他看到了壹騎！
　　以及，壹個年輕人。
　　“王老二！”
　　喬鷹眸子壹縮，棄馬沖進了叢林中。
　　“狗賊！”
　　王老二策馬追趕，“老子等妳兩日了！”
　　他策馬到了叢林邊上，同樣棄馬，不過，在進去之前，他先檢查了壹番喬鷹留下的馬匹。
　　“蚊蟲叮咬的地方不多，妳果然是躲在了桃縣左近。”
　　他摸出壹塊肉幹丟進嘴裏，“刺殺郎君，妳還想跑？”
　　……
　　進了叢林後，喬鷹不斷變換方向。
　　他跑了壹個多時辰，止步，聽聽身後沒動靜，就選了壹株倒下的枯木坐下歇息。
　　枯木倒在了壹個小小的土包上，下面懸空。枯木上長著些木耳，大大小小不等。爬藤從側面繞過，留下了些綠色。
　　地面，壹只蜈蚣緩緩從喬鷹的腳面上爬過。
　　他拿出水囊，仰頭喝了壹口。
　　周圍都是大樹，樹冠密集，透過縫隙，能看到壹片蔚藍色的天空。
　　這是難得的潮濕地帶，耳邊能聽到小溪流淌，偶爾傳來鳥鳴。
　　壹條五彩斑斕的毒蛇從樹枝上往下垂落，晃晃悠悠的，三角形的蛇頭緩緩靠近喬鷹的後頸。
　　蛇信吞吐，猛地張嘴，毒牙閃光。
　　喬鷹隨意屈指輕輕壹彈，毒蛇就倒飛了回去，竟然沒死，蹣跚爬行了壹段，看看喬鷹，悄然消失在樹冠中。
　　他只需再用些力，蛇頭就會裂開，但他卻只是驅走了毒蛇。
　　他摸出壹塊幹餅子，緩緩吃著。
　　在潛伏時，糧食必須要省著些吃，每壹口都必須充分咀嚼，緩緩咽下。
　　餅子是他在桃縣縣城內買的，說是老字號曹家的死面餅。餅子放了三日，略微有些發酸，但咬壹口，依舊能感受到韌性。
　　這樣的餅子更扛餓。
　　慢慢的咀嚼，微酸的滋味漸漸散去，麥香濃郁。
　　喬鷹記得自己當年曾見過個高人，高人吃的很簡單，就是幹餅子，而且是死面餅。他就這麽吃著，吃的津津有味。
　　高人說他活不到五十歲，喬鷹自然是不信的，以他的修為，活到八九十歲只是等閑。
　　高人只是壹笑，說：嘗嘗吧！妳若是喜歡此味，當可解脫。
　　從此，喬鷹的主食就是死面餅子。
　　他不怕死，但卻想活的更長些，好享受人間之樂。
　　鷹衛如今的境況看似紅火，但喬鷹知曉，赫連紅依舊是皇帝眼中的壹根刺。
　　等皇帝漸漸勢大，騰出手來，第壹件事兒就是清洗鷹衛。
　　聰明人都在尋找生路，喬鷹也是如此，不過在尋找生路的同時，他想更進壹步。
　　“那個寡婦蠢之又蠢，此刻不走，以後就別想走了。”
　　喬鷹喝了壹口水。
　　皇帝需要心腹執掌鷹衛，此人第壹要忠心，第二才是能力。
　　喬鷹的出生地很妙，竟然是潭州。
　　至今他的親人依舊在潭州，每年他也會回去探望。
　　親不親，故鄉人吶！
　　喬鷹需要壹個向皇帝表忠心的機會，若是能殺了楊玄，這個機會水到渠成。
　　可惜了！
　　喬鷹咬了壹口餅子。
　　不過不打緊，此次不中，緩半年他再來。
　　他想到了那日楊玄的護衛。
　　那群看著魁梧的大漢，沒想到動作卻如此矯健。
　　櫃子炸裂的同時，他看到壹個護衛已經出現在了楊玄身前。
　　那速度之快，讓他心中冷了壹瞬。
　　有這群大漢在，在開闊地帶刺殺楊玄就成了壹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興許，那些頂級修士可以壹試。
　　蠻牛是鷹衛中的壹個傻子，修為不錯，但很蠢，經常被人哄騙。
　　喬鷹說了，若是刺殺楊玄成功，回去就給他找十個美人兒。
　　蠻牛就愛這壹口，在寧興時，每月的錢糧大多丟在了青樓。
　　想來，蠻牛此刻應當是被弄死了吧！
　　喬鷹突然有些後悔。
　　“王老二乃是楊狗心腹中的心腹，若是能弄死他，也是大功壹件啊！”
　　他看著來路，心想，要不要回去伏擊王老二。
　　殺了王老二，他在鷹衛內部的聲勢會高漲。
　　若是能尋機見到皇帝，他就有辦法讓皇帝對自己生出好感來。
　　是了！
　　皇帝此刻在尋找值得重用的心腹，這等時候，只要不是對手挖的坑，主動湊上去的人，都有可能被看重。
　　當然，這人必須得有才。
　　老夫的才幹難道比赫連紅差？
　　唯壹的障礙，大概就是長陵公主。
　　長陵公主和赫連紅的關系不錯，稱呼對方為紅姨。
　　如今長陵公主在朝中頗有些勢力，若是她出手……
　　“那又如何？陛下難道還能被她操控？”
　　喬鷹哂然壹笑。
　　心頭警兆突然生起，他的身體猛的閃動了壹下。
　　壹支箭矢射中了他方才位置的後方樹幹上。
　　咄的壹聲。
　　箭桿還在顫動，壹個身影沖了出來，正是王老二。
　　“老狗！”
　　喬鷹方才在逃竄的路上已經布下了疑陣，他自問那些疑陣能讓跟蹤好手轉到另壹個方向去。
　　可他剛歇息沒多久，王老二就來了，可見那些疑陣對他壓根沒用。
　　王老二不是個傻子嗎？
　　在鷹衛的情報中，王老二就是個對人頭有著狂熱喜愛的傻子。
　　傻子怎能識破那些疑陣？
　　喬鷹在逃竄中回頭看了壹眼。
　　王老二腳踩了壹下先前他坐著的枯木上，身體猛的壹閃，緊追不舍。
　　草特麽的！
　　這廝的修為，好像比鷹衛內部的記錄高出了不少。
　　回去要以此為由發難……
　　喬鷹使出了全身解數，身形在密林中不斷閃動。
　　他突然轉向左邊。
　　身體往前撲倒，雙手在地上壹扒拉，人就滑進了壹個由雜木組成的狹小空間裏。
　　他壓住呼吸的節奏，氣若遊絲。
　　他甚至把五感都遮蔽了，只留下靈覺在查探王老二的蹤跡。
　　衣袂破空聲傳來，停在了喬鷹方才最後停下的地方。
　　喬鷹只覺得脊背發寒，冷汗不住流淌。
　　王老二竟然能準確的找到自己的蹤跡！
　　這個傻子，不傻！
　　他想到了王老二帶著人截殺斥候的消息。
　　斥候是軍中最為狡猾的壹群人，可面對王老二時，那些狡猾的手段都白瞎了。
　　怎麽逃都逃不脫王老二的追擊。
　　原來，如此啊！
　　這又是壹個重要的情報！
　　兩個了！
　　不。
　　加上楊狗受創，是三個！
　　壹個功勞加兩個重要消息！
　　這是今年鷹衛第二高的功勞。
　　第壹是弄廢了廖勁的那人，不過，那已經是個死人了。
　　最終，第壹還是他的！
　　功勞啊！
　　喬鷹緩緩放開五感。
　　聽到腳步聲遠去，喬鷹悄然出來，看看王老二消失的方向，往反方向而去。
　　王老二走在叢林中，不時止步看看。
　　走了數十步，他止步回頭。
　　蹙眉，有些頭痛的道：“又要嗅臭味了。”
　　他瞇著眼，體內內息勃發，往鼻孔而去。
　　鼻孔有些發酸，發脹，漸漸的，恢復了正常。
　　接著，各種味道被放大了，爭先恐後的鉆進了鼻孔中。
　　泥土的腥氣很難受，裏面有各種味道，蟲子的屍骸臭味，各種植物腐爛的味道，還有壹些莫名其妙的味道……
　　接著便是周圍的味道。
　　讓人覺著清新的青草香氣，此刻就像是有誰往王老二的鼻子裏倒了壹罐子芥末。
　　眼淚汪汪的王老二看到了壹叢花。
　　花香襲人。
　　他蹲在地上幹嘔。
　　能讓世人陶醉的花香，此刻在他的鼻子裏卻格外腥臭。
　　王老二抹壹把淚，鼻子輕輕抽動了壹下，瞇著眼，看著遠方。
　　每個人的體味都不同，若是按照另壹個世界的說法，就是每個人的內分泌不同，消化能力不同，體內的菌團微生物不同，故而散發出來的體味也各自不同。
　　剛開始的時候，王老二的修為只是普通，所以沒修煉這門家傳秘技。
　　直至三年前他的修為夠了，這才嘗試著開始修煉。
　　然後，就後悔了。
　　他和老賊蹲在青樓門口，看著那些美人兒迎來送往。
　　老賊喜歡看大腿。
　　美不美，看大腿嘛！
　　有美人兒進出時，會陶醉的吸壹口氣。
　　贊嘆道：好香！
　　王老二也會跟著嗅嗅。
　　嗯！
　　噴香！
　　就這麽嗅啊嗅！
　　王老二覺得沒什麽意思。
　　某壹日，王老二突發奇想，我試試在這門秘技下，美人是什麽味道。
　　老二是個行動派，當壹個美人兒送客人出來時，他就運轉了家傳秘技。
　　然後。
　　壹股子說不出的臭味就襲擊了他。
　　先是老賊身上的臭味。
　　接著是美人兒身上的臭味……還有壹股子腥味。
　　味道濃郁的讓他當場落淚，然後轉身狂嘔。
　　王老二不敢置信，然後再度嘗試。
　　然後……
　　從此，他對成親這個想法就淡了。
　　母親當年說過，這個秘技沒事兒別修煉。
　　但王老二好奇啊！
　　於是就練了。
　　秘技叫做……
　　千裏壹線！
　　……
　　喬鷹快速在山林中狂奔。
　　他換了壹個角度，再度往北。
　　往南是能擺脫王老二可能的回頭追殺，但說不定楊玄會在大怒之下，派出大軍圍剿。
　　他的身形急速在樹木之間轉向閃動。
　　半個時辰後，他看到了叢林邊緣。
　　心中壹喜。
　　“下次老夫再來！”
　　他沖著桃縣方向冷笑，然後走出了密林。
　　密林外，壹個年輕人正在吃肉幹。
　　見到他後，咧嘴壹笑。
　　撕咬肉幹如無物的牙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王老二開口道：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