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5章 趙國公，好漢也

　　“長安並無差池，很是安穩。太子每日和輔臣們議事……這是戴先生的奏疏。”
　　壹個百騎送上了奏疏。
　　李治打開看了，奏疏裏記錄了最近長安的壹些事兒，另外就是朝中的事兒。
　　“太子如何？”
　　大事都在皇帝這邊處置了，長安的不過是給太子練手的小事罷了，所以皇帝並不擔心。
　　百騎說道：“太子每日早起操練，隨即理事，曾說連算學的學生都有假期，太子卻沒有。”
　　李治不禁笑了，“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忙碌，他倒好，竟然嫌棄。”
　　王忠良笑道：“太子這是抱怨陛下和皇後不在呢！”
　　李治的笑容淡了些。
　　有內侍來稟告，“陛下，王伏勝求見。”
　　李治點頭。
　　王忠良總覺得不對，像是什麽大事即將發生了似的。
　　咱這是昨夜沒睡好？
　　不就是想了個宮女嗎？
　　為何就睡不著呢？
　　王忠良百思不得其解。
　　王伏勝進來了，壹臉小心謹慎的模樣。
　　“陛下。”
　　王伏勝行禮，李治問道：“何事？”
　　王伏勝欠身低頭，“陛下，奴婢先前路過皇後那裏……”
　　他擡頭快速偷瞥了皇帝壹眼，被王忠良看在眼裏。
　　皇帝神色淡淡的。
　　王伏勝低下頭，“奴婢聽到裏面有男人說話，說什麽……厭勝之術……後來又聽到了陛下……”
　　厭勝，陛下！
　　所謂厭勝，實則就是詛咒之術。
　　厭：ya，通：壓。從讀音中就能感知到那股子詭異的氣氛。
　　皇帝……
　　王忠良壹個激靈，“陛下！”
　　皇後竟然行厭勝之術，想要詛咒皇帝！
　　呯！
　　李治拍了壹下案幾，面色鐵青地問道：“可聽清了？”
　　王伏勝微微低頭，雙眸往上翻，看著頗為詭異，“奴婢聽的清清楚楚，皇後還問多久能奏效，頗為迫不及待。”
　　“悍婦！賤人！”
　　李治霍然起身，“來人！”
　　外面進來幾個侍衛。
　　“去……”李治突然呆住了。
　　過往壹幕幕閃過。
　　感業寺中的女尼，剛到宮中的艱難，面對內外交困的處境，二人攜手互相鼓勵。在那段艱難的歲月中，他們名為夫妻，實為同袍。
　　多少次他陷入困境時，是那個女人為他出謀劃策，為此夜不能寐。
　　多少次……
　　李治在殿內遊走，越走越快，讓王忠良想到了困獸。
　　王伏勝站在那裏，態度恭謹。
　　王忠良卻很是不安。
　　他張口欲言又止。
　　李治恰好看到了，問道：“妳想說什麽？”
　　王忠良訥訥不敢說。
　　李治喝道：“說！”
　　王忠良說道：“奴婢覺著，皇後……陛下恕罪。”
　　王忠良麻溜的走過去跪下。
　　帝後之爭誰敢摻和？
　　摻和的人多半沒好下場。
　　李治止步扼腕，“令李義府……不，令上官儀來。”
　　有人去了。
　　王忠良跪在那裏，心中不安到了極點。
　　這是要廢後的節奏啊！
　　壹旦廢後，牽涉到了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太子保不住。
　　許多時候子憑母貴，母親倒臺，兒子自然倒臺，當年的王皇後和太子就是例子。
　　其次趙國公要倒臺……
　　趙國公倒臺對軍中士氣打擊不小。
　　隨後李勣等人也會跟著黯然而退。他們和賈平安交往密切，對軍中影響力頗大，不退不行。
　　再接下來許敬宗會倒臺。
　　最要命的是新學會倒臺。
　　新學壹倒臺，士族和豪族就會反攻倒算，大唐將會再度回到從前的老模樣。
　　這些都是近些年來帝後等人努力的結果，壹旦半途而廢……
　　上官儀來了。
　　皇帝站在那裏，木然不動。
　　“陛下！”
　　上官儀不知皇帝召喚自己為何。
　　皇帝依舊不動。
　　王忠良冒死給上官儀擺擺手，暗示他別嗶嗶，趕緊老實些。
　　皇帝就站在那裏……
　　王伏勝擡眸，“陛下，奴婢擔心……”
　　壹旦厭勝完成，皇帝妳就危險了。
　　皇帝依舊不動。
　　從未有哪個女人如武媚這般懂他，夫妻二人許多時候只需交換壹個眼神就能知曉彼此在想些什麽。
　　李治右手松開，又再握拳。
　　“皇後……”
　　他剛開口，有內侍來了。
　　“陛下。”
　　內侍看著很慌亂，李治心中壹冷。
　　“陛下，趙國公沖進了皇後的寢宮中，壹腳踢傷了正在作法事的道人。”
　　李治：“……”
　　王忠良心中暗喜，心想趙國公果然是忠心耿耿吶！
　　保住了趙國公，說不得就能保住太子。
　　李治壹怔，“去看看。”
　　王忠良爬起來就想跑，可皇帝比他快。
　　“陛下也去？”
　　王忠良楞了壹下，小跑著追上。
　　上官儀很尷尬，不知自己來此為何。
　　李治帶著人壹路過去。
　　王伏勝跟在後面，越跟越慢，半途他悄然轉向，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到了皇後的寢宮之外，李治就聽到了打鬥聲。
　　竟然敢在這裏鬥毆，可見事情不小。
　　關鍵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保護陛下！”
　　王忠良忠心耿耿地喊道。
　　眾人簇擁著皇帝走了進去。
　　殿內，皇後正在狠踹趙國公。
　　“阿姐，他真有問題！”
　　武媚咬牙切齒的道：“有問題好好說不成？壹來就動手。”
　　呃！
　　二人同時看到了李治。
　　李治緩緩看向了郭行真。
　　郭行真躺在地上，看樣子小腿怕是出了問題。
　　“誰來告訴朕，這是怎麽回事？”
　　李治木然問道。
　　武媚說道：“臣妾聽聞郭行真道法高深，就請了來為太平祈福……平安進來腳滑，竟然踢到了郭行真，臣妾正在收拾他。”
　　腳滑？
　　看看郭行真那氣息奄奄的模樣，腳滑會弄成這樣？
　　“阿姐！”
　　賈平安說道：“陛下，臣昨日聽聞皇後請了道人來給太平做法事，臣去就問了人……”
　　武媚惱火，想再抽他壹頓，可皇帝在。
　　“道門壓根就沒有這等補益孩童魂魄的法術，郭行真卻主動向阿姐推薦，這是何意？”
　　賈平安惱火的道：“此人定然是個騙子！”
　　他走了過去，又踹了郭行真壹腳，接著俯身去他的懷裏和袖口裏掏。
　　武媚咬牙切齒的道：“回頭再收拾妳！”
　　皇帝的腦海裏飛速轉動著。
　　若是皇後要行厭勝之術，定然會守密。
　　這裏……剛進來時邵鵬在，周山象在，還有十余內侍宮女在。
　　這是想廣而告之之意？
　　歷史上李治聽了王伏勝的告密後也不去查證，就令上官儀來擬廢後詔書。
　　而且要做厭勝詛咒皇帝這等大事，皇後定然會尋求同夥。而同夥第壹人必然就是賈平安。
　　可賈平安看樣子只知曉道人為太平做法事，不知厭勝之事，更是覺得此人是個騙子，於是來大鬧了壹場。
　　這事……不對！
　　皇帝的眸中多了些異色。
　　皇後走了過去。
　　這是想幹啥？
　　賈平安彎腰正在搜郭行真，屁股是撅著的。
　　皇後擡腿。
　　呯！
　　賈平安的屁股上多了個腳印。
　　真是太悍了！
　　李治的臉頰微微抽搐。
　　賈平安壹個踉蹌，從郭行真的身上跨過去，隨後高舉雙手。
　　他的右手拿著壹張紙，左手那是什麽？
　　李治的視力不算好，閉著眼也看不清。
　　這個小子也不知曉給朕看看！
　　那張紙上寫了什麽？
　　賈平安仰頭看著。
　　“是陛下的畫像！”
　　他再看看左手的東西，“臥槽！”
　　賈平安罵人了，“這特娘的……妖道！這竟然是小木刀，妳這是想紮陛下的小人呢！賤狗奴！”
　　王忠良心中打顫，覺得皇後危險了。
　　“拿下！”
　　皇帝和皇後幾乎同時下令！
　　壹群侍衛進來，懵逼不知要拿下誰。
　　李治指著郭行真。
　　皇後指著郭行真。
　　侍衛們撲了上去。
　　賈平安回身，“且等等。”
　　這廝又要做什麽？
　　李治此刻已經忍不得了。
　　賈平安蹲在郭行真的身邊，在他掙紮時抽了他壹巴掌，“淡定！”
　　郭行真苦笑著，“這都是皇後的指使……”
　　皇帝神色不變。
　　皇後看傻子般的看著他。
　　賈平安把郭行真的外衣都脫了，在袖口裏摸出了不少東西。
　　“這是鐵針，這是……這是紅布，妳拿了紅布給誰？”
　　賈平安熟練的把郭行真搜了個幹凈，地上擺滿了各種雜物。
　　“這是人偶。”
　　賈平安拿起人偶仔細看，“上面是誰？空白的，這還等著寫生辰八字呢？就算是害不了人，那人也膈應。”
　　他隨手把人偶丟在地上，眾人不禁往後退了壹步，仿佛人偶裏藏著壹個大魔頭。
　　賈平安見到眾人的反應不禁笑了，隨後踩了人偶壹腳。
　　“這就是個騙人的東西，什麽厭勝，陛下，連太子都知曉，厭勝之術純屬無稽……”
　　妳們也太小題大作了吧？
　　“陛下？”
　　“陛下……”
　　皇帝和皇後相對而視。
　　賈平安沖著王忠良使個眼色。
　　都滾蛋！
　　眾人麻溜的滾了。
　　周山象抱著太平猶豫不決，賈平安伸手，“給我。”
　　正在猶豫要不要哭的太平被他抱住後，不知怎地就咧嘴笑了。
　　賈平安低頭笑道：“看看妳無齒的笑容。”
　　眾人出了寢宮，王忠良不解的道：“趙國公，此事如何算的？”
　　賈平安說道：“我聽聞有人要進宮行騙阿姐，就來阻攔，沒想到此人的身上竟然帶著陛下的人像，這是要弄什麽……厭勝之術？可妳要弄就弄吧，在宮中隨便尋個地方丟了不好？偏生要帶到皇後的寢宮中，妳品，妳仔細品。”
　　王忠良壹怔，“這是……這是要栽贓？”
　　賈平安說道：“妳覺著皇後真要對陛下弄什麽厭勝之術，會叫那麽多人在邊上圍觀？”
　　王忠良搖頭，恍然大悟，“這必然就是栽贓陷害。趙國公，多虧了妳啊！”
　　邵鵬和周山象渾身冷汗，周山象低聲道：“妳這人真沒用。”
　　邵鵬怒了，“咱為何無用？”
　　周山象說道：“趙國公聽聞此事就下意識的覺著是騙子，妳和郭行真接觸多，卻壹無所知，可不是沒用？”
　　邵鵬：“……”
　　周山象後怕之余拍拍兇，“若非趙國公及時揭穿了此事，妳想想，等郭行真弄出了人像和小木刀時會如何？”
　　邵鵬喃喃的道：“皇後就說不清楚了。”
　　郭行真被提溜了出來，裏面只剩下了帝後。
　　“這些年我自問對妳貼心貼肺，可妳竟然疑我！”
　　“朕……朕只是來看看。”
　　“來看看需要帶著十余侍衛？”武媚冷笑。
　　李治有些狼狽的道：“朕自然是信妳的，否則朕不會來。”
　　若是皇帝鐵了心要收拾皇後，他本人不會現身，只需令人拿下皇後即可，隨後廢後詔書壹下，大事定矣。
　　李治覺得解釋清楚了。
　　武媚負手看著他，“最近的奏疏大多留在了妳那邊，我每次去妳總說讓我歇息，這不是疑心是什麽？妳若是疑心只管說，從今日起，我便在後宮之中帶著太平度日，妳自去做妳的皇帝！”
　　李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二人靠近。
　　“朕這陣子是被人進了讒言。”
　　“讒言每日都有，妳若不動心，為何疑心？”武媚冷漠。
　　李治苦笑，“今日王伏勝來告密，說妳請了道人來行厭勝之術，想咒死朕。”
　　武媚神色平靜。
　　李治握緊她的雙手，“朕初時勃然大怒，本想令人來，可卻止住了。朕站在那裏，腦海中全是這些年咱們壹起走過的那些艱難，全是這些年在壹起互相勉勵的經歷，朕……不忍！”
　　殿外，賈平安和太平在對話。
　　“太平妳幾歲了？”
　　“呀呀呀呀！”
　　“太平妳餓了嗎？”
　　“呀呀呀！”
　　王忠良在邊上滿頭黑線，“趙國公，公主聽不懂。”
　　賈平安皺眉，“聽多了才懂，明不明白？”
　　王忠良轉換了壹個話題，“也不知陛下和皇後好了沒有。”
　　他使個眼色，暗示人去看看。
　　可誰敢去？
　　沒人敢去。
　　賈平安抱著太平上了臺階。
　　王忠良贊道：“趙國公，好漢也！”
　　壹旦碰到帝後正在氣頭上，誰進去誰倒黴。
　　周山象再度打擊邵鵬，“看看趙國公這等擔當，妳可有？”
　　“我……”邵鵬想動手打人。
　　眾人看著賈平安走到了殿門外，然後沖著裏面說道：“阿姐，太平不耐煩了。”
　　還能這樣？
　　王忠良：“……”
　　接著帝後出來，李治抱著太平含笑逗弄，皇後在邊上笑著說了什麽。
　　王忠良擡頭，瞇眼道：“陽光明媚啊！”
　　王伏勝在自己的房間裏。
　　案幾上擺放著壹把剪刀。
　　作為內侍，擁有兵器就和謀反沒區別，弄死妳沒商量。
　　王伏勝呆呆的坐在那裏。
　　有人從門外經過，聽到腳步聲的王伏勝拿起剪刀……
　　“趙國公在宮中壹路狂奔，沖進了皇後的寢宮，正好見到那道人在做法事。趙國公上去就是壹腳，說是踹斷了道人的腿，隨後被皇後毒打……”
　　王伏勝慘笑著。
　　事情失敗了壹半。
　　就看皇帝的反應了。
　　今日這事兒鬧得很大，宮中吃瓜眾都等著消息下飯。
　　沒多久，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很密集。
　　王伏勝拿起剪刀，看著房門。
　　腳步聲到了房門外，能聽到急促的呼吸聲，顯然這些人是壹路小跑著來到了這裏。
　　這是有急事。
　　叩叩叩！
　　外面有人敲門。
　　王伏勝慘笑著搖頭。
　　嘭！
　　房門被人從外面踹開。
　　王伏勝猛地把剪刀往脖子上捅去。
　　他雙目圓瞪，拔出了剪刀，哭道：“好疼啊！”，說著他又用力把剪刀插了進去。
　　……
　　“事情該差不多了吧？”
　　馬兄站在窗戶邊看著外面，壹方面得盯著有沒有外人偷聽，壹方面是查看動靜。
　　“若是廢後，此刻朝中定然沸騰，可怎地看著還是壹片祥和？”
　　嚴郎中坐在陰影中，“不著急。那邊還得弄弄，隨後皇帝發作也得要壹陣子，再令人來擬詔書……按理也差不多了吧。”
　　馬兄回身靠在窗戶邊說道：“皇帝手段犀利，廢後詔書壹下，隨即就得令人拿下賈平安，如此才內外無虞。聽聞他帶著女兒來了，可憐，小小的女娃子，在這等絕望中不知會如何……”
　　“徐小魚！”
　　外面傳來了孩子的聲音，馬兄納悶，“誰敢帶孩子進來？”
　　他重新回身看向窗外。
　　壹個女孩走在前方，身後跟著壹個年輕男子……
　　女孩好奇的看著馬兄，然後福身。
　　馬兄習慣性的拱手。
　　年輕人看了他壹眼，說道：“小娘子，這裏是官衙了，咱們不好再進去，回去吧。”
　　女孩不滿的道：“可我要等阿耶呀！”
　　年輕人說道：“郎君說過讓小娘子不可亂跑的。”
　　馬兄好奇的道：“這誰家的小娘子？”
　　九成宮是行宮，規矩沒有長安大，但帶著壹個女孩溜達到這裏來也過分了吧？
　　壹個大漢走了過來，擋在了女孩的身側，也擋住了馬兄的視線。大漢看了馬兄壹眼，那眼神直勾勾的。
　　馬兄打個寒顫，“這大漢邪性。”
　　嚴郎中起身走出了陰影，“消息該來了，派人去打探壹番。”
　　馬兄點頭，剛吩咐人去了，就聽到外面女孩在喊，聲音喜悅。
　　“阿耶！阿耶！”
　　哪怕沒看到人，室內的眾人都想到了壹幅畫面：壹個小女孩等到了自己的父親，雀躍著招手。
　　“兜兜！”
　　馬兄身體壹震，“是賈平安！”
　　嚴郎中起身走出了陰影，站在了窗戶邊。
　　二人默然看著賈平安走了出來，小女孩跑過去，賈平安俯身，佯怒和她說些什麽。女孩仰頭解釋，壹臉歡喜。
　　二人相對壹視。
　　“事敗了！”